通灵使者:婴儿灵

1

1998年7月。

瑞城的夏季酷暑难耐,白天气温高,整个街道上行人很少,一到了晚上,沉寂的城市又张扬起来。

邢福禄三个月前得了一笔外财,拮据的生活得以缓解。这一天,他心情大好,便带着妻子吴艳丽去小区附近的饭店小酌几杯。

两个人都有了醉意,吴艳丽顺手抄起一瓶啤酒,用牙齿咬开瓶盖,白色的泡沫汩汩涌出,沾染了她的纤纤玉手。她仰起脖子嘴对着酒瓶嘴,酣畅的姿势透着一股狂野,随着喉咙的蠕动,溢出来的啤酒顺着嘴角滑向她白皙的脖颈。

“艳丽,看看,你都成了什么样子?大庭广众之下,要注意点形象。”

吴艳丽眯了眯惹人的桃花眼,甜腻腻地回答。

“老公,我还需要形象吗?一个被你当场按住的小三,还谈什么形象?哈哈哈,真好笑。”

邢福禄四处望了望,见没人注意他们,便拉起吴艳丽离开饭店,嘴里还不停地哄劝着。

“艳丽,你喝多了,咱们回家,你好好歇歇就好了。”

邢福禄住在一栋老式住宅的顶楼,六层楼平时走着都觉得累,如今拉扯着吴艳丽,打开门时,两人都有些气喘。

吴艳丽换了拖鞋,还来不及站直身子,邢福禄一把推在吴艳丽后腰上,她刹不住身体,一下子摔在客厅的沙发里,脚上的拖鞋甩出去老远。

“你个骚货,再敢在人前丢我的脸,看我不收拾你。”

吴艳丽仗着酒劲,反唇相讥。

“我是骚货?还不都是拜你所赐,出事了不让我报警,拉着我就跑,你到底怕啥?就是个窝囊废,天生就该是王八命。”

邢福禄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。

“臭婆娘,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给你脸了?”

被激怒的邢福禄扑到吴艳丽身上,接二连三地猛抽了她几个嘴巴。吴艳丽的脸眼看着肿胀起来,疼痛让她闭上了嘴。

丢下躺在沙发上哭嚎的吴艳丽,邢福禄回到卧室倒头便睡,不知过了多久,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,仔细听,越发得有些瘆人,声音就来自客厅。

此时的邢福禄心里有些发慌,客厅的沙发上还躺着吴艳丽,这动静是怎么回事?

“我来找你了,还我命来,我不会放过你的,嘻嘻嘻……”

邢福禄悄悄把门推开一个缝,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。借着窗子透进来的灯光,邢福禄看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。

吴艳丽光着一双脚,在客厅里来回走动,身形奇快,没有一点脚步声,也没有一点醉态,嘴里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。

“我来找你了,还我命来,我不会放过你的,嘻嘻嘻……”

那语声竟然是嫩嫩的童音。

邢福禄蒙了,第一反应就是锁死房门,然后,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在门前,直到客厅里没了声音,他才悄悄地出来查看。

吴艳丽呈大字型趴在客厅的中央,脸上有磕碰的淤痕,身下有一汪水渍,呼噜声均匀,犹自沉睡未醒。

邢福禄使劲推吴艳丽,她终于有了反应,伸伸胳膊动动腿,才慢慢爬起来。

“啊,我这是怎么了?”

2

邢福禄和吴艳丽一前一后走进了一条小胡同,在一漆黑的大门前站住。

“是这里?能行吗?”

吴艳丽小心翼翼地问,眼睛紧紧盯着邢福禄。

“我一个哥们介绍的,说是挺灵验的,看看再说吧!”

两人在门前拍打大门,屋子里一个驼背的老人走了出来,问过话后,才知道二人的来意,便把他们让进了院子。

吴艳丽一边走一边问。

“大伯,院子里都住着谁啊?”

驼背老人咳了咳,声音有些颤。

“这里就快动迁了,该走的都走了,就剩我一个了。”

进了正房,驼背老人在一个香炉里点燃三炷香,然后让吴艳丽端坐在地中央的蒲团上。

他教了吴艳丽一套口诀,让吴艳丽心里默念,双目紧闭,一刻钟后再起身。

一刻钟刚到,吴艳丽脸上呈现一层淡淡的黑色,像是被烟熏了一样。

邢福禄大吃一惊,连忙追问驼背老人。

“大伯,她这是怎么了?”

驼背老人举着香围吴艳丽转了三圈,把香重新插入香炉,这才开口说话。

“年轻人,你们招惹了是非,仇家找你们索命。我的法术根治不了他的怨气,只能暂时缓解,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!”

说完,驼背老人拿朱砂笔在黄纸上画了三道符,还咬破左手中指,把鲜血分别滴在黄符上。

“看在熟人相托的份上,这三道符保你三天平安,回吧,不送了。”

驼背老人盘膝坐下,像坐禅一样再不言语一声。

邢福禄和吴艳丽只得退出房间,两人出了院往回走。邢福禄说自己落下了物件,让吴艳丽在原地等他,自己折转回来。

他悄悄靠近驼背老人,把三张纸币放进他手里,然后低声说。

“大伯,缠着她的仇家是针对哪个?不会对我怎样吧?”

驼背老人神情不悦,几乎是用鼻子哼着说话。

“夫妇本同体,她若有事,你扯不开关系,聪明反被聪明误,别怪我没提醒你。这些钱,你拿回去。”

邢福禄碰了个软钉子,口中连连道谢,转身便往外走。

没见驼背老人如何行动,邢福禄只觉衣裳的口袋一动,伸手一摸,三张纸币又回到了原地。

驼背老人闭目养神,邢福禄只得讪讪地退出。

3

天又黑了,邢福禄的心一直悬着。驼背老人的话响在耳边,看样子,这个仇家不会放过自己,必须主动出击,争取在自己受攻击前就除掉他。

托朋靠友一阵忙碌,有些名气的法师找到好几位。托人去问,一听说驼背老人给瞧过,便都推脱不见。

吴艳丽躺在床上睡着了,邢福禄不敢与妻子待在一起,他反锁上卧室门,自己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,手里紧紧攥着驼背老人给的黄符。

午夜时分,诡异的童音又响了起来。

“我来找你了,还我命来,我不会放过你的,嘻嘻嘻……”

随着童音的重复声,吴艳丽用头猛劲撞着卧室的门,隔了一会儿,吴艳丽光着双脚飘到客厅里。来来回回走了几次后,她发现了躲在沙发上的邢福禄。

吴艳丽俯下头对着邢福禄咧开嘴角,邢福禄一哆嗦。她的脸上好几道血痕,头部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,像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样。

邢福禄怕吴艳丽攻击自己,先下手为强,他把一张黄符迎着吴艳丽的脸拍了过去,粘稠的血液把黄符牢牢地黏在了她的额头上。

随着“哎呦”一声,吴艳丽轻灵的身子变得笨拙起来,一个跟头摔倒了,头部又重重地磕了一下,还流着血的伤口又被重创了一回。

邢福禄见吴艳丽好一会儿不动弹,慢慢靠近,用手捅了捅,吴艳丽还是没有反应。

见仇家已经离开吴艳丽的身体,他便扶起妻子,找出纱布替她包扎伤口。心下暗想,若不能早点化解此事,这样的折腾也能要了人的命。

又是一天的奔波忙碌,邢福禄找到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师。问过情况后,大师指点他,想要控制住仇家上身,要在午夜之前就把黄符贴上。

临别,这位大师还给了邢福禄一块红布,让他关键时用此布蒙住吴艳丽的头,可以给他争取时间。

邢福禄遵照大师的交待,天刚黑就给吴艳丽贴上了黄符,让她静静地躺在卧室里。

午夜来临,吴艳丽并没因为黄符而安静,她似乎被这样的做法给激怒了,嘴里“嗷嗷嗷”胡乱喊叫着,动作生硬鲁莽,像似要挣脱束缚一般。

折腾了一阵子,吴艳丽踉跄着扑到客厅,邢福禄已经不敢面对她,还不等她靠近,便拿出红布迎了过去。红布底下的头拼命地摇晃着,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。

“我来找你了,还我命来,我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
这一次,没有了“嘻嘻嘻”的笑声。

邢福禄趁着她还在挣扎,玩命般地跑下了楼。

小区的门卫正在门前巡视,见邢福禄慌慌张张奔出来,赶紧询问事由。

“福禄兄弟,出了这样的事,你咋不早说?我的同行知道一个高人,据说有非常的神通,准能帮上你的忙。”

4

三岁的魏兵越来越可爱,圆滚滚的头,胖乎乎的脸,白嫩嫩的小手,同年画里的喜庆娃娃一个模样。

门卫见刘老太太牵着男娃走过,热情地上前招呼。

“刘奶奶,您老的身体越来越硬朗,好福气啊!”

刘老太太摸了摸男娃的头,面容里透着慈爱。

“小伙子,我必须好好活着,这不,任务还没完成呢!是老天爷照顾我这老太婆。”

刘老太太前脚刚走,邢福禄和吴艳丽随后就赶来了。

听说前面颤巍巍的老太太就是自己要找的高人,邢福禄夫妻俩都愣了,吴艳丽提高嗓门,非要门卫再重复一遍。

“哥哥,姐姐,我说得没错,刚才走的就是你们要找的人,她可是能驱邪避灾的法师。你别看她年纪大,前几年的样子比现在还虚弱,却越活越精神。她的年龄谁也不清楚,估计过百了。

“就是她,三年前收养了一个婴儿,伺候得水葱似的,我就从没见过这么有能耐的人,太让人佩服了。你们二位,赶紧去吧,找到她就是你的福气。”

吴艳丽一听满心欢喜,两人飞也似的向着小区里奔去。

“砰砰砰……”房门被敲得很响,刘老太太嘟嘟囔囔过来开门。

“谁呀?这么急干吗?”

看见门前立着的两个人,刘老太太没有一点笑容,一转身自己先回了屋,两人被晾在门口,进也不是走也不是。

一个男娃从卧室里走出来。

“进来哦,我祖奶奶不赶你们走,就是答应帮你们啦。”

邢福禄和吴艳丽互望了一眼,一前一后进了屋,隔着一道门,对坐在屋子里的刘老太太开口请求。

“老神仙,我俩慕名而来,求您老为我们驱邪除灾,多少报酬我们都愿意支付。”

刘老太太绷着脸,不紧不慢地说。

“凡事都有因果,要想去病,必须负起自己的责任,强行压制是没有用的。”

邢福禄一脸茫然地接过话茬。

“您老的话我们不太懂,能否请您明示?”

刘老太太不耐烦地回了一句。

“让我的徒弟给你瞧吧!魏兵,去招呼你如意姐姐。”

魏兵答应一声,迈开一双小短腿,哼哧哼哧地爬上了楼。

紧接着,楼梯处传来“啪嗒啪嗒”的脚步声,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。

“祖奶奶,你找我?”

“是啊,如意,有两个不知道病根的人,你给好好瞧瞧。”

七岁的林如意像个小大人似的,围着邢福禄和吴艳丽转了一圈,神情严肃。

“你俩的邪病起源于自身,先好好反省一下,若想让我根治,你们必须说实话。”

邢福禄略有愧色地低下了头,吴艳丽情绪激动。

林如意端坐椅子上,静静地听着两个人不同的陈述。

5

邢福禄和吴艳丽两家毗邻,可谓是青梅竹马。从懂事起,邢福禄就喜欢上了吴艳丽,他一直拼命追求她,舍得花钱,懂得体贴,多年如一日。她被邢福禄的真心打动,二人便定下了婚事。

结婚前两个月,邢福禄去外地出差,吴艳丽应邀和一帮同学聚会,因为醉酒便住在了酒店。

等到早上醒来,酒店房间里只剩下吴艳丽一人,赤身裸体地躺在被子里,床单上都是她被强暴的痕迹。

吴艳丽彻底崩溃了,拼命想,没有一点印象。自己的初夜没了,竟然不知道失贞于谁,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
吴艳丽选择了沉默,事后多方探寻,得知送她回酒店的有三名男同学。这让她更加震撼,不知道自己与这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,若是张扬出去,实在是没脸见人。

吴艳丽隐瞒了自己被强暴的事实,同邢福禄如期举行了婚礼。

满怀幸福之情的邢福禄与妻子一夜缠绵,发现吴艳丽竟然不是处女,他的心一下子失衡了,男子汉的自尊受到了挑战。他掀翻吴艳丽大打出手,全没了往日的柔情蜜意。

吴艳丽被逼无奈,只好说出了实情。此时的邢福禄根本听不进去,他的心里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,甚至怀疑吴艳丽的说辞,片面地认为吴艳丽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贱女人。

吴艳丽新婚便被丈夫嫌弃,她对未来产生了恐惧,央求邢福禄放过她。

“福禄,如果你看我不顺眼,咱们就离婚吧!你可以寻找自己喜爱的姑娘,彩礼我一分不少退给你。”

本以为自己的想法很公道,邢福禄听在耳中却暴跳如雷。

“刚结婚就想离婚,你做梦!不要试图离开我找野男人去,就是死,你也得死在我邢家,做我邢家的鬼。”

吴艳丽脸色惨白。

“福禄,你何苦这样折磨我?你也一样的痛苦,放开我,放下这份不甘心吧!”

邢福禄突然间流下泪来。

“不,我不会让你离开,我爱了你十几年,我不可能放手,也不可能放下。”

就这样,吴艳丽生活在邢福禄的淫威之下。在外人面前装成恩爱夫妻,回到家里便是水深火热,动辄打骂,间或升级,吴艳丽的身上总有被虐待的痕迹。

一晃,两人结婚已经五年,吴艳丽想要个孩子,一直未能如愿。邢福禄总是逼着她吃下避孕药,她也因此嫉恨邢福禄,两人的感情越发淡漠。

1998年4月,邢福禄对吴艳丽的态度突然好转,吴艳丽受宠若惊,认为他是转性了,便极力地迎合他。

吴艳丽跟随丈夫去延城旅游,明明办理好了住宿进了房间,自己在沉睡中竟然跟一个陌生男人躺在了一起,而且是衣衫不整被抓了现行。丈夫及时出现大打出手,对方在同事的护卫下才脱身而去。

吴艳丽觉得事有蹊跷,便和丈夫理论,邢福禄根本不让她开口,一边打一边骂个不停。

“你个骚货,想说什么?是嫌我打得轻了吗?”

虽然有很多人看见邢福禄的暴行,没有一人上前阻止,都只是偷偷地唏嘘不止,对吴艳丽还指指点点啧啧连声。

吴艳丽的心冷了,她不再做任何辩解,像行尸走肉一样,任凭邢福禄以各种形式在她身上发泄心中的愤怒。

6

林如意双腕交叉,一缕白光和一束五彩光交相辉映,慢慢融为一体,光线变成了淡黄色,盘桓在林如意的头部。旋转一阵后,光一点点淡去,都被她的头部吸收。

林如意面容如常,眼睛里的亮色更胜一筹,凑到邢福禄面前仔细端详他。邢福禄感觉一阵心悸,仿佛自己心里龌蹉不堪的想法,一瞬间都让小女孩洞察了去。

“邢福禄,你的计划害了一家人。虽然你得了一些钱财,可是你会为此丧失更多,甚至于你的健康和生命。”

林如意的一席话正中要害,邢福禄无法强装镇定。

“小仙女,你帮帮我,我该怎么做?”

林如意淡淡一笑。

“帮你好说,可是你要先去还债。”

“还债可以,可是,我得还谁的债啊?”

“邢福禄,千万别装糊涂,那个小婴灵不是一般的债主,想糊弄过关,可不行。”

这回轮到邢福禄蒙圈了。他真的不知道林如意口中的婴灵是什么?那是谁家的孩子?自己虽说做了很多不地道的事,可从来没有害过孩子,这个债主从何说起?

林如意看出邢福禄不是成心回避,便对着吴艳丽的身体挥挥手。

“小娃娃,出来吧,说说是怎么回事?”

邢福禄和吴艳丽同时惨白了一张脸。这是什么情况?难道那个婴灵一直在身边,天啊,实在是太恐怖了。

一个小小的男娃从吴艳丽的背部飘了出来,吴艳丽只觉得身子突然一凛,然后便轻松了很多,四处看看,也没什么异样。

屋子里的魏兵颠颠地跑了出来,凑到林如意身前,对着虚空处拍了拍,嘻嘻笑着。

“你这么矮,看起来比我还小,你叫什么?”

邢福禄和吴艳丽眼睛都直了,一动不敢动。

林如意看了魏兵一眼,努了努嘴。

“别淘气,他都没有出生呢,哪有名字。一边玩去,我要问问他情况。”

林如意像似和谁对话一样,张嘴瞪眼乱比划,就是没有发出声音。大概持续了十分钟,林如意才正常说话。

“你们认识姜东升吧?他媳妇叫马红梅。”

邢福禄和吴艳丽同时摇头。

林如意转向虚空张了张嘴,然后又转了回来。

“姜东升在民政局辖管的一个福利印刷厂当副厂长,你们不认识他?”

邢福禄和吴艳丽异口同声地说“不认识”。

“既然你们不认识他,吴艳丽怎么会和姜东升有关系?你邢福禄干吗暴打了姜东升一顿,他们夫妻为何会因为吴艳丽而吵闹不止?”

林如意此话一出,邢福禄明显尴尬起来。

“小仙女,这个姜东升我真的不认识。若说我曾暴打过一个人的话,还真有这么回事,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我并不认识被打的人,其实,我只是受雇于人而已。”

“受雇于人,什么人?打人的事由是什么?”

林如意的问话让邢福禄一激灵,他的眼神开始闪躲,时不时地偷着瞟向吴艳丽。

7

1998年2月。

福利印刷厂的一把厂长退休了,两位副厂长均有可能成为接班人。职工私下议论纷纷,暗地里分成了两派,都希望自己拥戴的人能顺利接任。

若说起两位副厂长,还真是各有千秋。民政局的领导班子里也意见不统一,基本上是平分秋色各不相让。

孔义副厂长在厂子任副职多年,人温和脾气好,深得职工欢迎,刚满四十五岁,属于干事业的好年龄。缺点就是没有创新能力,墨守成规,只能守着老本吃一辈子。

姜东升副厂长,虽说任职年限不长,刚满三十岁,可有朝气有活力,乐于专研,属于技术型的领导,在年轻职工中有超强的威信。缺点是不够沉稳,不善沟通,大局意识和领导能力有待提升。

民政局组织专门队伍去印刷厂考核测评,最终结果还是难分高下,只好下派局里的一位科长暂代厂长之职。

孔义的铁杆维护者万力军是一个好事的人,平时总是围前围后地替孔义瞎出主意,在这关键时期,更是不离左右。

“孔厂长,咱们局里下派领导任职,只是缓兵之计。过不了多久,还是得从你和他之中选出一个,咱们得好好谋划一下,先下手为强。”

“力军,这能怎么谋划啊?”

万力军嘿嘿一笑,神神秘秘地说。

“过几天,你和他都得去延城开会,咱们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,保证一击即中。”

万力军又把详细的计划说了一遍,满脸疑惑的孔义表情一点点舒展,眼睛挤成了一条缝。

“嗯,可行倒是可行,一定注意保密,最好找毫无牵涉的人为好。”

8

1998年4月。

延城的春天比其他地方都早,北方还被初春的冷峻袭扰,这里已经是春风拂面鲜花怒放,很多系统和部门的会议都安排在延城举行。

全省民政系统表彰大会,就在延城大酒店里召开,来自各个市县民政系统的工作人员济济一堂。

第二天的议程结束后,晚餐安排得很丰盛,每张桌上都给大家备足了酒水。

孔义和姜东升座位相邻,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,不停地频频敬酒。孔义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二两装的小瓶子,神神秘秘地对姜东升说。

“东升,这可是我家亲属从国外带回来的好酒,咱哥俩难得有如此闲情雅致,陪着哥哥品尝品尝。”

姜东升不好拒绝年长的孔义,见这酒并不多,两人一分,也就一两酒,不算太大的事。

两人吃好喝好后,便各自回了自己酒店的房间。

姜东升简单洗漱一下,突然觉得困意袭来,刚歪倒在床上,就陷入梦乡沉睡不醒。

大约晚上十点钟,孔义去敲姜东升的房门,见没动静,就去服务员那里,以东西落在姜东升屋里为由,让服务员打开了姜东升的房门。

孔义把姜东升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,然后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门外的动静。

大约十点半左右,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。

孔义赶紧打开房门,一个男人拖着个歪斜的女人进来了,那女人进屋就扑倒在沙发上。

进来的男人并没有和孔义搭话,见孔义用手向床上比划,他心领神会地把女人外衣剥光,脱到只剩下内裤和文胸时才住了手,然后把迷糊着的女子送进了姜东升的被窝里。

男人回身看向孔义,孔义赶紧小声说。

“放心,他到明早都醒不了,不会真有什么事的。”

男人这才转身离开,孔义也跟着出了房间。出门时,孔义把一张折叠多层的白纸夹在门锁上,看着房门像似关上了,其实一推就可以打开。

9

天刚蒙蒙亮,酒店十楼就传出一个男人的怒骂声。他声称不见了老婆,挨个房间敲门,要寻找偷着跑走的妻子。

“吴艳丽,你个骚货,趁着我酒醉就去偷人,看我怎么处置你,赶紧给我滚出来。”

男人这一闹腾,一个楼层的人都被惊动了,三三两两出来围观。直到他去敲姜东升的房门,一用力,房门竟然打开了。

床上躺着一男一女,男人抓起近乎赤裸的女人,一下把她摔在沙发上,那里放着她被脱掉的衣服。懵懂的女人顾不得其他,只能第一时间套上衣服遮羞。

男人望着姜东升还在迷糊的样子,只一拳,他的鼻子就喷出了血。然后,他把姜东升拽下了床,拽到了走廊里,姜东升此时才从醉酒的状态中醒来,来不及做任何解释,男人掀翻他,一顿拳打脚踢。隔壁的孔义及时赶到,奋力救下了满身伤痕的姜东升,把他拽进了自己的房间里。

男人骂骂咧咧,对着穿好衣服的女人一顿踢打。女人想和他争辩,被他以怒吼压了下去,他根本不给女人争辩的机会,暴打了一顿后,他便拽着媳妇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此时的姜东升,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白白挨了一顿暴打,一脸无辜也无处申辩。

孔义很同情地劝慰着。

“东升,哥哥也年轻过,这样的事也很正常。毕竟弟妹怀孕在身,你也是个正常男人,可是得选对人啊!弄个有夫之妇,这可不好收场,还在咱们开会这个时间点,不理智啊!”

姜东升冤枉死了,他极力地为自己争辩。

“孔厂长,我醉得不行,怎么可能有什么事。一定是那个女人走错了房间,我是冤枉的。”

孔义拍了拍姜东升的肩膀,嘴里应付着。

“好,你是冤枉的,我相信。”

姜东升的事件一出,整个民政系统都知道了,这可给瑞城民政局丢了大脸,民政局的几位领导气得火冒三丈,原来一直看好他的人也变了脸。会议结束后不久,姜东升就被民政局免去副厂长职务,又回到原来的岗位做了一名技术工人。

姜东升的妻子马红梅一听此事急火攻心,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住进了医院,医生全力救治,总算保住了腹中的胎儿。马红梅和姜东升的关系却冷到了极点。

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夫妻,若心里有了隔阂,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。马红梅心情不好,总找茬和姜东升口角,还找人去调查了宾馆事件的女主角,知道她叫吴艳丽,她的丈夫叫邢福禄,两口子都是瑞城人,这就更增加了她对丈夫的怀疑。

“我可告诉你姓姜的,那女人就住在瑞城的西区,你敢说以前不认识她?”

“我都说无数遍了,我喝醉了,什么都不知道。你不信,我也没办法。”

“你这是什么态度?拿喝醉糊弄谁啊?”

“怎么说你都不信,随你怎么想,我奉陪!”

这样的争吵无休无止,两人都要崩溃了,马红梅也想让自己解脱,可是偏偏放不下。无论遇到什么事,不自觉地就把这件事扯出来,时时挂在嘴上。仿佛只有用最恶毒的话刺激对方,才能得到暂时的心里平衡。

六月下旬的一天,马红梅怀孕已经七个多月了,大腹便便的她和姜东升再一次发生口角,这次的冲突成了升级版。她双手抓挠姜东升的脸,只一下子,姜东升的脸上起了好几道血痕。

姜东升丧失了理智,用手猛力一推,马红梅踉跄着“噔噔噔”后退,凸出的腹部被餐桌角撞击后,重重地跌在地上。

马红梅腹痛难忍,姜东升顾不得处理被抓花的脸,赶紧把马红梅送进了医院。

一个发育完好的男婴流掉了。

10

自从马红梅小产丧子,她的行为就开始偏激。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为丈夫的罪恶,整日管姜东升叫杀人犯,还给没见面的孩子立了个牌位,就供奉在客厅的酒柜上,每天给烧香上供,还冲着牌位不停地叮嘱。

“儿啊,不是妈妈我心狠,都是你爸爸他黑心。勾引人家有夫之妇,被人家辱骂痛打,丢了颜面失了职位,还和妈妈我动手,致使你无辜丧生。妈妈我心痛死了,我也不想活了,你在前面等着别走,妈妈马上随你去。”

马红梅每天都这样絮絮叨叨,姜东升的精神也到了崩溃的边缘。知道妻子是病态,打不得骂不得,没有任何宣泄出口,他再一次和妻子争辩起来。

“马红梅,我真的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事,你为什么不信我?”

“我信你,怎么信?那吴艳丽躺在你床上,那邢福禄暴打你,我是傻子吗?”

“我喝得不省人事,真的说不清,你不信我,可以找吴艳丽去对质。”

“你想我再去讨人嫌吗?你的人也丢了,官职也撤了,孩子也没了,我去找他们,是想被羞辱吗?”

姜东升被逼无奈,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,本来不信鬼神的他,对着孩子的灵牌,当着马红梅的面发下毒誓。

“马红梅,我当着咱们孩子的灵位发誓,我姜东升从没做过背叛你的事,更没想过伤害咱们的孩子。我希望孩子在天有灵,能为我这个可怜的爸爸正名。孩子,你若有灵,就去找那个吴艳丽问问,我从来不认识她,哪里来的勾搭成奸。孩子,你若有灵,就去找那个邢福禄查查,看他是不是冤枉了我。

“孩子,你还没来到世上就走了,爸爸的心里有多痛,你知道吗?爸爸是无意间伤害了你,真正的凶手是吴艳丽和邢福禄,爸爸求你,求你查出真相,还给爸爸一个公道吧!我可怜的孩子,爸爸以前不信鬼神,现在我信,我相信你就在我们身边,你为爸爸伸冤,好不好?我求你了!”

姜东升不自觉间泪流满面,他哭倒在孩子的灵牌前,竟然跪下给灵牌叩头,一下,两下,三下,额头红了一片。

马红梅猛然惊醒,拼力拦住姜东升。

“你怎么跪下了,他是孩子,你才是长辈,别折了孩子的福气,快起来啊!”

“孩子的福气,他还有什么福气啊?没出生就走了,就让他成为怨灵吧,给我出口恶气,我就快受不了了,再这样下去,我早晚都要跟着他一起去了。”

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缘未到伤心处。姜东升哭嚎连连,马红梅心里受到了震撼,她费力地去扶丈夫。

“你别这样,孩子受了你的跪,会被罚的。”

姜东升拖着不起来,嘴里唠叨不休。

“孩子,爸爸求你了,给我讨个公道,有缘咱们再做父子,爸爸一定好好疼你。”

就在这时,孩子的灵牌“嘎巴”一声断为两截,屋子里凭空旋起一阵阴风,灵牌前的香炉被掀翻,香灰散了满屋子。

姜东升张开双臂,望着满室飘散的香灰,狂笑不止。

“哈哈哈,我的孩子听到了,他听到我这个做爸爸的心声了。”

马红梅害怕了,也后悔了。她不敢再立孩子的灵牌,更怕自己的孩子真成了怨灵,连忙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,通通埋在了小区的花坛里。

从此以后,他们夫妻俩达成了默契,绝口不谈孩子的事,不亲不疏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。

11

事实上,邢福禄真的不认识姜东升。

宾馆事件是万力军给孔义出的馊主意,还通过一个社会上的所谓朋友,找到了邢福禄。

当时的邢福禄经济拮据,还整日和媳妇闹别扭,听有人出大价钱雇人,考虑了几天后便答应了。

他心里一直恼怒吴艳丽,还不想离婚还她自由。行事偏激的他,便想如此整治媳妇一番,还能借此给自己带来不菲的收入,一举两得。他便周密细致地策划了这一切。

吴艳丽跟随邢福禄去延城游玩,还入住了当时最好的酒店。她做梦也不会想到,丈夫迷晕自己后,送她去了另一个男人的房间。被抓现形后,吴艳丽觉得事有蹊跷,便想向公安局报案,硬是叫邢福禄拉扯着踏上了归途。

吴艳丽表示怀疑,邢福禄则暴跳如雷。

“还想四处张扬,不嫌丢人啊?还想去公安局,你怎么说?说你大半夜去了陌生男人的房间吗?趁着没人注意,赶紧给我滚回家去。”

这些就是邢福禄刻意隐藏的过往,若不是遇上仇家索命,亲眼目睹那诡异难测的一幕,邢福禄绝不会说出这些实情。

本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事,却因为中邪事件泄了密,真应了那句话,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”。

吴艳丽冲着邢福禄“啪啪”就是两个嘴巴,邢福禄干瞪着眼睛,没敢吱声,这是他该领受的。

“邢福禄,你不是人,咱们马上离婚!”

林如意在一旁下了警告。

“你们是否离婚我不介入,可是你们造成的后果,还得由你们自己去承担。给姜东升造成的影响你们该怎么去挽回,自己想办法。”

邢福禄磕磕巴巴地发问。

“那个,那折腾我们的婴灵是谁啊?他……他能就此放过我们吗?”

林如意冲着邢福禄和吴艳丽的脸上分别吹了口气。

一恍惚间,两人都看见了站立在林如意身旁的小男娃,身体瘦弱矮小,只穿了一件红色的肚兜,一双漆黑的眸子,闪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寒光。

“他……他是谁?”

“他就是你们的仇家,马红梅腹中没有出生就殒命的胎儿,找你们索命也算是天经地义。”

邢福禄此时腿软了,匍匐在男娃面前,双手合十。

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害你的,事情已经这样了,我尽力补救,只求你放过我,求求你!”

林如意拍拍男娃的头,男娃纵身一跃,瞬间没入了林如意的衣兜里。

吴艳丽哆嗦着问。

“他……他去哪儿了?”

林如意起身往门口走,边走边说。

“把你们的事了结吧,他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。”

12

孔义用计扳倒姜东升后,顺利接任了福利厂的厂长。

作为有功之臣的万力军自然成了厂子里的红人,人人敬畏,个个拉拢,借着孔义的势力横行霸道,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。

姜东升在家不得好脸色,在单位更是不招人待见,郁闷地生活着,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技术革新上,业务水平又上了一个新台阶。

这一日,万力军正给孔义厂长念喜歌,两人眉开眼笑间。万力军突然发狂,奋力给了孔义一个嘴巴。

孔义当时愣住了。

万力军没容孔义清醒,冲过来噼噼啪啪一阵猛抽。孔义的脸红肿起来,嘴角浸出了血丝。

工厂保安进来,万力军被架了出去。

正在这时,民政局来电话,让孔义马上去局里一趟。

孔义雇佣人给姜东升栽赃的事被揭了出来。姜东升不仅官复原职,还重新接任了厂长一职,孔义落了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场。

自此以后,孔义和万力军经常在夜间被抽嘴巴,每天都顶着一张肿胀的猪头脸上去班,一时成了人们的谈资和笑柄。

马红梅变了,知道自己冤枉了丈夫后,她后悔莫及,对丈夫开始了柔化政策,百般体贴千般呵护万般挂念。姜东升成了她生活的支点,微笑重新绽放在她明丽的脸庞。

三个月后,林如意拍了拍衣兜,小男娃蹦了出来。

“事情回归本来的样子了,你也该放下怨念重新入世了,去吧。”

小男娃眼中蓄满雾气。

“如意姐姐,谢谢你!”

马红梅刚坐到桌边,一阵恶心袭来,她连忙跑向卫生间。

“呕……呕……”马红梅用力地呕着,却满心欢喜。

姜东升急忙奔过来,关心地询问。

“红梅,怎么了?不舒服咱就去医院。”

马红梅两颊羞红,对着姜东升柔声道。

“不碍事,东升,你要当爸爸了。”

姜东升喜极而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