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灵使者:母爱

1

齐满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,顺手拿起当天的几张报纸。

瑞城晚报的“血浓于水”版面,是齐满每天必看的内容,这是专门写关于亲情的纪实类文章,每次看后他都情绪起伏唏嘘不止。

“危难中的母爱”,题目放大了字号,很显眼。

“2006年3月10日上午11点,淮山弯路发生一起车祸,车子被撞瞬间,一位二十八岁的母亲护住三岁幼女,母亲当场死亡,三岁女孩安然无恙……”

齐满在眼前勾勒着事故的画面,这该是怎样一位女子,生死危难关头,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做成孩子的盾牌,值得钦佩,真是大爱啊。

不觉间,齐满的眼眶泛红,嘴唇有些发干。

赶紧喝了一口咖啡,苦苦的味道盈润在口腔,咖啡的热气在眼前蒸腾缭绕,齐满的眼里氤氲出一片水色。

叮铃铃的电话声响起,贾芳看了眼电话号码,便按下了免提键。

“贾芳啊,最近可好?你身子越来越沉,走路下台阶都要小心。齐满最近怎么样?提醒他千万别着凉。”

贾芳柔和的回着“一切都好”。

这个电话每周日准时打来,问候内容大同小异,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,便客气的挂断。

很奇怪,对方今天没有撂下电话。

“贾芳,我最近要出趟远门,我不在的这段时间,麻烦你替我问候齐满,别让他担心。”

齐满听后讥诮的一笑,世界上还真有自作多情的人,若不是她死乞白赖每周准时来电话,自己怕是都记不起她了,哪有担心惦记一说。

她如此讨好,就是自己每月奉献出1000元钱的缘故,哼,就是个只认钱不认人,自私自利的女人,一直都是。

贾芳的语声还是温婉柔和。

“妈,我会的,你要是有急事就打齐满的手机。”

齐满腾的从座位上站起身,带着火气的眼神直直的射到贾芳身上,贾芳缩了缩身子。

“知道你俩都好,我就不惦记了,替我好好照顾他,谢谢你!”

电话挂断了,“嘟嘟嘟”的声音尖锐刺耳。

“齐满,她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。”

贾芳边说边用手抚摸着自己怀孕七个月的肚子。

“她以前是怎么对我的,你知道吗?”

“不管怎么说,她都生养了你,难道你想一辈子不理她?”

“她是生了我,可她并不想养我,这样的母亲,你说我应该怎么对她?”

贾芳无语,齐满泄气般坐回沙发里。

2

齐满的记忆里,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应该是他十岁前。

那段时间,爸爸还在家,尽管妈妈脾气暴躁,时常大呼小叫的,可爸爸是个温和大度的人,从不与妈妈计较,还总是护着齐满,让他无数次躲过妈妈暴怒的拳头。

上小学后,每天与小伙伴玩耍嬉闹,揣着爸爸新买的零食和玩具,偌大的一条胡同都盛不下齐满开心的笑声。

隔壁二丫舔着嘴唇请求。

“齐满哥哥,让我尝一尝你的奶糖呗?”

“想吃是吗?可以,趴在地上,给我学三声狗叫。”

邻居黑子嘻嘻笑着凑过来。

“齐满,你的新手枪让我玩玩呗。”

“想玩?跪下给我磕三个头,然后再叫我三声爷爷。”

二丫学的狗叫声让齐满捧腹大笑,黑子一声声爷爷叫得脆快动听。

齐满学着老人的姿势,轻轻抚着黑子的头。

“乖孙儿,爷爷高兴,高兴!”

正得意忘形时,妈妈从胡同里出来。

“齐满,你个小混蛋,再敢欺负小朋友,我抽你。”

妈妈劈手抢过齐满的新手枪,递给还还跪着的黑子,翻出他兜里所有的糖块,都揣进二丫的口袋。

齐满心有不甘,拼力争夺属于自己的东西,妈妈恶狠狠的扬起了巴掌,齐满瑟瑟的躲到爸爸身后。

“王瑶,干嘛这样对儿子?咱家花钱买的东西,别人凭啥占便宜,他们想要,又没有钱买,就得付出代价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。”

“齐玉平,这就是你的原则?难道让儿子像你一样,自私自利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吗?”

爸爸瞬间低下了头,齐满不明白爸爸为何退却,心下暗想,像爸爸更好,家里的一切还不都得益于爸爸聪明的头脑。

爸爸每次外出跑生意,都给齐满带些新奇的物件,齐满凭着这些在小伙伴面前趾高气扬,逐渐膨胀的虚荣心得以满足,爸爸的形象在齐满心里越发高大亲切起来。

齐满和爸爸越来越亲近,对妈妈却是敬而远之。

记得十岁那年,一天放学后,他跑跑跳跳的回到家,刚要推门,屋子里传来妈妈的怒吼声。

“齐玉平,你这就给我滚,我看着你恶心。”

“我走,齐满还小,这些钱给儿子留着。”

“滚,拿走你的臭钱,猫哭耗子假慈悲,我的儿子,我自己能养。”

齐满进屋的时候,地上散落着好多纸币,他弯腰一一捡起,一抬头,见妈妈怒目而视,一巴掌打飞他手里的钱。

他的手火燎燎的疼,躲在墙角不敢发声。

爸爸捡起钱往外走,齐满飞一样冲了出去,通红的小手拽住了爸爸的衣襟。

“爸,你去哪儿?”

“齐满,好好听你妈的话。”

“别走,爸,爸。”

“过几天爸就回来。”

齐满的手被爸爸一点点掰开,看他眼里噙满了泪水,爸爸温柔的为他擦拭,把那一沓纸币揣进了他的衣兜。

爸爸就这样走了,齐满在无尽的期待里盼着爸爸的身影。

3

自从爸爸走后,齐满的生活降到了超低的水平,再没有零食玩具,再没有新衣新裤,往日羡慕他的孩子们,都开始用不屑的目光看他。

“哎,你昔日显摆的宝贝都没了吧?现在这个穷酸样,你得管我叫大哥,知道不?”

“听说你爸不要你了?这回还嘚瑟不?哈哈哈”

“大人们都说,你爸在外有了小三。”

“不只是有小三,他爸在外面还有了野种。”

“怪不得他这个德行,就是像他爸,恶心。”

这些刺耳的话像针一样扎着齐满,不能让人这样污蔑自己的爸爸,他怒气冲冲的过去厮打,怎奈寡不敌众,鼻青脸肿不说,衣服也被撕破好几个口子。

小心翼翼的回家,妈妈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,没有一丝疼惜,

在缝补着他被撕破的衣服时,还没忘记教训他。

“告诉你多少次了,不能淘气,不能打架,更不能欺负小伙伴们,再有下一次的话,小心我修理你。”

“妈,你还讲理不?不是我惹事,是他们一群人打我一个。”

妈妈的脸上是惊讶的表情。

“一群人打你?为什么?”

“他们说我爸爸的坏话,还说我和爸爸一个样。妈,我爸到底为啥离开家?是不是有了小三,是不是在外面有了野种?”

妈妈的脸一点点变得铁青。

“谁这样嚼舌根?没有这事。”

“我就知道,爸爸是个好人,可你为啥不让我爸回来?”

“别问了,大人的事,你不懂。”

“别拿我不懂为借口,我什么都知道,就因为你喜怒无常,总无端找茬吵架,爸爸忍受不了才离开家,家里才会变成这样穷困潦倒,我才会被小伙伴们耻笑嘲弄,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,你为啥不能压制火气,对爸爸温柔一些不行吗?”

“没良心的兔崽子,我的脾气改不了,再提你爸,也给我滚出去!”

“就怪你,就怪你,滚就滚,我还怕了不成。”

“滚了你就别再回家,混账东西。”

齐满摔门离家,怪不得爸爸走了,守着这样一个女人,谁能受得了。

赌气的齐满到天黑也没回家,独自徘徊在铁路边,王瑶一路寻来,早忘了生气的事,一把搂住儿子,眼里有泪光闪动。

“齐满,吓死我了,快跟妈回家。”

齐满有些疑惑,这样一个强悍霸道的女人怎么会哭?

4

十四岁的齐满长高了好多,聪慧的头脑没有用在学习上,花样翻新的欺负同学捉弄老师,成了学校里有名的捣蛋生。

“老师,我家齐满又惹祸了?”

王瑶站在老师办公室,身子倚靠在桌子上,额头有汗浸出。

“你这是怎么了?快坐吧。”

王瑶捂着腹部坐了下来,老师看她身子虚,犹豫了好一会,她执拗的要问个究竟。

“齐满对周边的人怀着敌意,总是故意找茬,把全班同学的文具盒都丢进垃圾箱,把班长的书包挂在操场的护栏上,在女同学后襟上画鬼脸,撕烂同学的作业本叠纸飞机,这样的事情太多,我就不一一说了。

最要命的,英语老师被他用冷水浇头,体育老师被他砸伤了脚,我这个班主任也时常被他捉弄。

我知道,你们家庭的变故对他打击很大,如此放纵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王瑶很吃惊儿子在学校的表现,怒气冲冲的回到家里。

齐满坐在桌边写作业,坐姿笔直,笔下一片空白。

王瑶伸手把儿子拽了起来,一个响亮的巴掌掴在他脸上,五个指印清晰可见。

“说,为啥骚扰同学?在我面前装乖,骗谁呢?”

齐满抬起下巴,眼神瞟向顶棚,唇角竟然挤出一丝笑意,活脱脱一副痞子相。

王瑶望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,无力的垂下已经扬起的巴掌,默默的进了卧室。

齐满心里舒爽极了,正面交锋的第一回合,妈妈就灰溜溜的败下阵,她那一直威震家里的拳头失效了,看来她不过是一只纸老虎。

5

十五岁的齐满面临着初升高的考试,他自己不觉得什么,个子又高了一截,身体也壮了些,妈妈倒是瘦弱纤细了很多。

妈妈在他眼里已经丧失了权威性,他开始向妈妈不停的要钱,然后玩扑克、打游戏、吸烟、喝酒,全然不把妈妈的苦口婆心当回事。

学校点名批评齐满好几次,他依旧我行我素,时不时用一些酷酷的姿势博取同学们的眼球,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为他起哄欢呼,让他叛逆的神经越发的膨胀。

自从齐满开始与妈妈对阵,他发现妈妈一点点变了,母子间硬碰硬的事少了很多。

一个周日的早晨,齐满的睡意被一阵低语惊醒,家里从没有客人造访,这是什么情况?他光着脚丫下了床,悄悄推开卧室的门。

一个帅气的男人和妈妈并排坐在沙发上。

“王瑶,咱俩的事,什么时候告诉你儿子?”

“大成,齐满还小,不能独立生活,再等等吧。”

“都快初中毕业了,他还小?我凭什么等?”

“别急,我最近教教他怎么照顾自己,然后就和他说。”

“那好吧,别让我等太久哦。”

男人说完,伸手揽住王瑶的肩膀,用力往自己怀里拉。

王瑶惊厥的躲闪着。

“别,别这样,孩子还在屋里呢。”

齐满攥紧拳头,手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,恨不得直接冲出去,一拳揍扁男人的鼻子。

可是看男人那魁梧的身材,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,齐满咬紧嘴唇,一点点退回卧室,使劲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。

听到房门的开合声,知道那男人已经离开,齐满才把被子从头上掀掉。

妈妈走进来,关切的询问。

“醒了,呦,齐满,你这是怎么了,一头的汗。”

妈妈刚伸手去擦齐满额头的汗珠,他厌恶的推开妈妈的手臂,一翻身从床上起来,黑着一张脸,一声不吭的走出卧室。

齐满即将推开房门时,妈妈大声喊着。

“齐满,干嘛去?还没吃饭呢。”

“我干什么不用你管,你不是想过自己的好日子嘛,去吧,去吧,哼。”

齐满摔门而出,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,人们摩肩接踵,他的心却一下子空了。

头一次有了疑惑,觉得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;头一次感到孤单,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;头一次有了恐惧,未来漫长的人生该怎么过?

走累了,他蹲在一家商店的墙角,三三两两提着东西路过的人,诧异的望着他,那眼神有疑惑和怜悯,齐满感觉自己就是个沿街乞讨的流浪儿,一心等待人们的爱心和施舍。

一个身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,妈妈熟悉的声音传来。

“买点爱吃的东西,饿坏了身体不值,自己的生活只能自己走,别指望别人,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。”

“你既然生了我,就该管我,凭什么为了自己而放弃我。”

“我生养你,是想有一天你能光宗耀祖让我引以为傲,你能事业有成赡养我终老,看你现在这个样子,不学无术胸无大志,我怎么指望你,我只能另寻出路为自己打算啊。

齐满,别觉得摊上我这个妈你很委屈,有了你这样的儿子我还满腹的苦水呢,咱们都别埋怨别人,想好好生活,就得靠自己去拼。”

一沓纸币被揣在衣兜里,他好想推开那只手,好想甩开这个假惺惺的女人,可是他没有,他需要那些钱,他的肚皮已经不争气的“咕咕”响着。

只是那句话他一直记着,“自己的生活只能自己走,别指望别人。”

6

齐满变了一个人似的,他开始用功学习,还发疯般学着所有生存技能,不到三个月,他已经能做出像样的饭菜,也能给自己洗涮缝补,收拾屋子也像模像样。

只是他不再和妈妈讲话,一个屋檐下的母子形同陌路。

王瑶的身形又瘦弱了些,像似随时会被风刮倒,时不时的用手捂着腹部。

齐满想问问情况,望向妈妈时,她是一副冷漠旁观的眼神,齐满顿觉无味,看来她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儿子的关心。

那个好久没露面的帅气男人又来了。

妈妈近似枯槁的脸有了生机,满是讨好般的笑容。

齐满心如刀绞,这个狠心的女人,如此病弱模样,都是盼望想念这个男人所致,自己就这样不被她待见,成了她生活中的障碍,成了她奔向幸福的绊脚石。

男人小心的扶着妈妈,用柔和的口气说。

“齐满,我想和你谈谈。”

“和我谈?你是谁?以什么身份?”

“孩子,你妈身体不太好,我想照顾她一段时间,征求一下你的意见。”

齐满把脸转向妈妈,她竟然微笑着,眼睛弯弯的,这样的笑容自己从来没见过,足以看出,她对这个男人的到来该是多么的企盼。

“我的意见管用吗?你们想怎样随便,我自己的生活自己走,这是妈妈教育我的。”

齐满漠然的转身回屋,“砰”的一声扣上了卧室的门。

听到客厅里两人出去的声音,齐满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,不争气的眼泪汹涌而下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眼泪干了,脸上皱巴巴的很是难受,他恍恍惚惚的直起身子,走到客厅,才发现茶几上有一个鼓囊囊的信封,下面还压着一张存折。

信封里除了一沓钞票外,还有一张妈妈写的字条。

“齐满,这些钱是你这个月的生活费,以后每月我都会往你的存折里打款,你要好好料理自己的生活,有急事可以拨打下面这个电话号码。”

齐满把纸条撕了个粉碎,什么电话号码,谁稀罕联系你们。

撕碎的纸屑被丢进了垃圾桶,连同对妈妈的记忆,他都想一同丢掉。

7

初升高的成绩公布了,齐满以最末位的成绩考上了高中。

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,偷偷的打听爸爸的下落,没人知道爸爸的去处,以前与爸爸交好的几个人,也没有爸爸的消息。

爷爷一家都在遥远的农村,爸爸并没有回过老家,一个曾经伟岸的身影,就这样在齐满的世界里消逝。

齐满一直不想见妈妈,他怕看见那个比爸爸还高大帅气的男人,他怕看见妈妈笑弯了的眉眼,也许真如妈妈所说,自己的人生只能靠自己了。

三年高中,齐满心无旁骛,只是拼命的学习,从前的恶习全部戒掉,只是他从来不愿回家,就算是放假期间,他义务帮助门卫干活,只求能容他留宿,三年高中,他没离开过学校。

高考成绩出来,齐满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本院校,得知确切消息后,他拉着最好的同学去吃了顿大餐,自己喝了十瓶啤酒,喝到舌根发硬、喝到满脸通红、喝到胡言乱语、喝到泪流满面,最后借着酒劲嚎啕痛哭。

暑假期间,齐满去一个餐馆打工,以求能挣到足够多的学费,那张一直提供资金的存折,像钉在自己心里的钉子一样,每时每刻都让自己被刺痛。

眼看开学的日子到了,齐满却发生了意外。

有人找餐馆老板寻仇,两群人厮打在一起,齐满被人刺中腰部,送入医院时已经昏迷。

再次醒来,已经是两周后,进入视线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女人,他气息微弱的问。

“阿姨,一直都是你陪护我?”

“是啊,我是你爸请来的护工,他生意忙,安顿好后就走了。”

“我爸?他来过,他留下地址了吗?我妈来过吗?”

“不知道,我不认识你妈,你爸也没留下联系方式。”

齐满眼神逐渐黯淡下去。

陪护阿姨主动寻找话题,与齐满聊起了他刚入院的事。

混战当天,齐满的肾脏被刺穿,生命危在旦夕,幸亏碰到了适合的捐肾者,餐馆老板给提供了手术费,齐满才被及时救回来。

“阿姨,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“你爸说的呀。”

经过生与死的考验,十八岁的齐满改变了很多,他不想再纠结过去,既然自己的生活要靠自己去走,那就要走好,一定活出个人样,拼出个美好的未来。

那本一直给他提供资金的存折还在发挥着作用,他把每一笔钱都清晰的记录在笔记本上,想着总有一天,他有能力连本带利挣回来,然后再狠狠的甩给母亲。

8

自此以后,齐满不再和母亲联系,也没有了寻找父亲的想法。

大学毕业后,齐满应聘到一家公司工作,有了稳定的工资收入,他便每月往那张旧存折里存钱。

由于他业务能力强,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,很快就在单位站稳了脚跟。

五年后,二十七岁的齐满和同事贾芳订了婚。

打算年底办婚礼,齐满张罗着收拾屋子购买一应物品,手头有些吃紧,拿出那张积攒了好久的存折,反复掂量,还是放下了,就算再为难,必须把这些钱还上才能心安。

齐满向单位领导请求,若有出差任务自己愿意承担,因为每次出远门都有一笔可观的出差补助。

“齐满,是不是手头紧了?若急需用钱,可以预支三个月工资,不能只靠勒肚子,身体要紧。”

被领导看破真的很囧,齐满红着脸连连道谢。

终于有了一个出远门的机会,齐满不顾疲累日夜兼程,迷糊的一瞬间,车子撞了人。

抖着腿扶起受伤的小伙子,齐满愣住了,这张脸似乎很熟悉,隐隐有父亲年轻时的影子。

齐满把小伙子送去了医院,幸好只是些皮外伤,及时做了处理,并无大碍。

齐满得知小伙子叫齐意,父亲叫齐玉平,他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。

转念一想,不对,齐意只比自己小四岁,父亲离家时自己十岁,就算他再成家,孩子也要小得多,同名同姓的人应该不足为奇。

齐满脸色阴晴不定,一旁的齐意不知缘故,只以为他是怕承担医疗费用。

“这位大哥,不用担心,我没什么事,不用多少钱的。”

就在这时,齐意的爸爸风风火火的赶来了,一见面便问东问西,四处查看儿子的身体,对一旁的齐满眼皮都没撩。

虽说和爸爸分开了十七年,他的身形容貌已经镌刻在齐满心里,他知道,这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亲生父亲。

当齐玉平知道身旁是肇事者时,顿时怒目而视。

“你是怎么搞的?开车不知道小心吗?”

“我,您是……”

“什么我你的,赶紧拿出赔偿方案来,我儿子不上班会耽误公司收入的。”

“赔偿?他有什么大碍吗?”

“有什么没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撞了我儿子,他负责公司的财务,每天一大堆事,不上班就会影响公司的业绩,懂了吗?”

齐满放弃了交流,把衣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,一股脑甩到齐玉平面前,转身便往外走。

“哎,你什么态度?这么点钱能干什么?真是没教养,我要去起诉你。”

“爸,我没事,就别计较了。”

齐满抿紧嘴唇没有转身,一直走到医院大门外,他才放松下来,用手背揩了揩眼角,眼前悄然出现的竟是妈妈王瑶那张憔悴的脸。

筹备婚礼的日子,齐满不止一次的流连在母亲所在小区附近,远远看见头发花白的母亲独进独出,并没有什么男人在身边,她还是那么消瘦,脸上过早的刻上岁月的痕迹,刚满五十岁的她,看上去很苍老。

那个帅帅的男人去了哪里?难道他也抛弃了母亲?

齐满没有和母亲见面,他向邻居偷偷打探她的情况,这才知道,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租住在这间屋子里,还总是早出晚归的,和邻居们联系也不多。

结婚的前两天,齐满把请柬塞进了母亲家的门缝里,还有那张功不可没的存折。

9

婚礼当天,齐满并没看见母亲,蜜月刚过,母亲却敲开了自己家的门。

齐满倚在门框上不言语,贾芳热情的招呼妈妈进屋。

“妈,你来是有事吧?”

“贾芳,妈年纪大了,前些年欠了些债,债主催着还,能不能帮帮妈。”

齐满见母亲一见面就要钱,心里的火苗腾的一下窜起来。

“你自己有工资,我欠你的也都还了,还想怎样?”

贾芳及时打圆场。

“妈,多少钱啊?咱们一起想办法。”

“还欠人家三万。”

齐满心里咯噔一下,这可不是小数目,自己的月工资还不到一千,妈妈究竟都干了些什么。

母亲的举动让齐满有些解冻的心又冷了,他的脸色难看起来。

贾芳很是通情达理。

“妈,我们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,就每月给您1000应急,我再去娘家筹集一些。”

齐满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母亲的要求,可再也不想和母亲见面,更不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。

婚后两年,贾芳有了身孕,她及时的告诉了婆婆。

自此以后,王瑶每个周日都会给齐满家打电话,一是关心儿媳的身体,告诉她保胎的一些事项;二是问问儿子的情况,提醒他不要熬夜,不要着凉,注意身体,等等。

虽说齐满每次都听得见母亲的声音,可他从没搭过话。

每每回忆起这些陈年旧事,齐满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,每个人都称颂母爱如何如何,自己却无缘感受,一个二十八岁的母亲,生死关头,都能为了女儿挺身而出,自己五十三岁的母亲,为何从来不为儿子着想,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这么大吗?

电话铃声响起时,齐满在卫生间,贾芳从卧室出来接听。

“齐满,不好了,你妈妈快不行了。”

贾芳一着急,被茶几绊了一下,噗通一声摔在地上,肚子被重重的磕碰,贾芳双手捂着腹部呻吟起来。

齐满冲到近前,抱起媳妇下楼,打车往妇婴医院奔去。

“齐满,你妈快不行了,你去看她一下吧。”

齐满把贾芳安顿好后,找来了贾芳的父母替他照顾着,这才转往王瑶所在的医院。

齐满赶到时,王瑶已经闭上了眼睛。

医生看着齐满的眼神有点冷。

“你妈是胃癌复发,她一直拒绝用药,硬是挺到最后,我从没见过这么刚强的人,可惜,陪在她身边的只是几个同事,闭眼之前,她嘴里念叨的一直是儿子,儿子。”

齐满晃了晃身子,强挺着才站住。

料理完妈妈的后事,齐满憔悴了好多,眼窝深陷,眼里布满了红血丝。

母亲的房东找到了齐满,让他去清理母亲房间的遗物。

齐满把母亲的衣服一件件叠好,母亲用过的日常物品,他都仔细擦拭,小心的放在自己带来的纸箱里。

翻腾到墙角木柜的底层,那里放着一个厚厚的日记本,里面夹着一张借款还款的明细,几张住院治疗的收据,还有一些关于肾脏切除后相关注意事项的资料。

怎么会有这些东西,齐满急切的想知道答案。

他仔细查看借款的日期,几次住院的时间,心“砰砰砰”猛烈跳动几下,好像有些明白了。

小心翼翼的翻开笔记,王瑶俊秀的字迹跃然纸上,这一看,齐满再也挪不开眼睛。

10

齐满在林如意面前痛哭流涕。

一个大男人如此嚎啕,林如意第一次看到,若不是极为伤心,断不会这样不顾颜面。

“我就是个不孝子,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。

我误会了母亲,如果时间能倒流,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,我愿意用任何代价去换取,只求能陪伴孝顺她老人家。

小师傅,听说你能通灵,我想见母亲一面,求你成全,求求你了,帮帮我。”

当天色暗下来后,林如意让齐满带着自己去王瑶曾经的住宅,林宇不放心女儿,便也跟着一路前去。

齐满坐在母亲住过的床上,心里忐忑不安,眼睛一直瞄向林如意。

林如意嘱咐齐满原地等待,让林宇把屋子里的灯全部关掉,然后才轻抚右腕念念有词。

“王瑶听好,你儿齐满请求见你一面,我已与阴司协调好,你速速前来。”

话音刚落,一个人形黑影悄然而至,齐满赶紧迎上前去。

“妈妈,是你吗?真的是你吗?”

齐满扑向妈妈,黑影也迎面而来,齐满用力过猛,妈妈的身影穿身而过,他怅然若失,愣在了当地。

王瑶的声音幽幽的响起。

“儿子,妈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,时间不多,有事就快点说吧。”

“妈,这些年,一些事情一直憋闷在我心里,致使咱们母子失和,若不是发现你的日记,还有那些借款和住院的记录,我根本不知您都经历和承受些什么,我是你的儿子,你应该告诉我,为何自己默默承受这一切。

如今,我们母子已经阴阳两隔,你还想瞒着我吗?”

王瑶的声音细若蚊呐。

“儿子,先前怕你有负担,不敢告诉你,后来想说时,你也不愿听了,为了不影响你的生活和心态,我就想把这一切都埋在心里,早晚都会过去的,不是吗?”

齐满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母亲,总是按照自己的推断,去衡量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,结果却与事实出现了极大的偏差。

齐满十岁时,齐玉平向王瑶提出离婚,因为他要去另一个女人身边。

王瑶一直知道丈夫外面有女人,那个女人就是她的闺蜜,这事让她心痛如绞,两个最亲近的人同时背叛了她。

为了儿子有个健全的家,她默默忍受,精神上备受折磨,变得喜怒无常,终被丈夫抛弃。

怕齐满心里受到影响,王瑶只字不提丈夫出轨一事,齐满却把家庭解体的责任都归咎到母亲身上。

齐满受家庭解体的打击,心无善念行事偏激,上初中后越发严重,王瑶心急如焚,整日焦虑,身体状况越来越差,检查后才知道是患上了胃癌。

王瑶顾不得自己的身体,一心想拯救儿子,她求助于有名的心里咨询师,导演了一出要改嫁离家抛弃齐满的戏,以毒攻毒,激发了齐满好战不服输的本性。

王瑶背着齐满做了胃切除手术,刚恢复不久,齐满就出事了。被刺昏迷的齐满在医院急救室,一个肾脏受伤需要摘除,另一个肾脏有炎症,功能微乎其微,若不能移植一颗健康的肾脏,他的身体会随时垮掉。

齐玉平被王瑶找来,面对需要急救的儿子,他一脸的爱莫能助,王瑶不顾身体状况,挺身而出,为儿子捐出一颗健康的肾脏。

齐玉平只留下五千元钱,又给儿子找了个护工,便溜之大吉。

整个手术的十几万费用,都是王瑶从单位和同事手中借的,那个餐馆的老板刚开业不久,他自己在群殴中受了重伤,治病都要拆借,根本拿不出一分钱给齐满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,王瑶下班便去做家政,精打细算,勤俭度日,把每一分钱都用在了还债上。

齐满结婚时,王瑶感觉身体不适,偷偷在婚礼现场的最后排就座,没等婚礼结束就提前走了。

若不是欠同事的钱没还完,怕自己病发早亡,不能给困难中伸援手的恩人一个交代的话,王瑶绝不会去儿子家要钱。

齐满泪流满面,他哽咽着追问。

“妈,当年你也是一个病人,为什么要捐肾救我,你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?”

“儿子,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,一个肾算什么。”

“妈,当年我爸是否与我做过配型。”

王瑶沉默了好久。

“儿子,你爸还有一大家人要养。”

齐满不再言语,两行热泪滚滚落下,这泪水是发自内心对母亲的敬仰,这泪水模糊了心底那个父亲的形象。

11

林如意催促王瑶返程。

齐满的双手在空中乱舞,哀嚎连连,让人不忍。

“妈,你别走,妈,儿子还没有好好孝敬您,妈,你不能离开我。”

齐满一把鼻涕一把泪,英俊的脸变成了大花猫。

林宇实在看不下去,背过脸。

林如意轻抚左腕,一缕白光把王瑶围在中间,白光褪尽时,王瑶竟然有了实体。

母子抱头痛哭,齐满死死抓住王瑶的双手。

“妈,我不放开你,绝不,用我的命换你回来。”

“傻孩子,有你这句话,妈就知足了。”

齐满一边抓着妈妈,一边向林如意呼喊。

“求求你了,小师傅,救救我妈妈,让我尽一个儿子的孝道,否则,我一辈子都良心不安,良心不安啊!”

林如意抹了抹眼角滚落的泪。

“齐满,我问你,为了你母亲,你宁愿承受惩罚吗?”

“愿意,我愿意,用我的生命,我的一切,都行。”

林如意挥手间便把王瑶送回了阴司,齐满哭倒在地上。

“齐满,作为儿子,你辜负了妈妈的一片苦心,活该你承受今天的锥心之痛。”

“我知道,我错了,我混蛋,我想补偿啊,求求你,给我一次机会吧。”

林如意扶起齐满。

“我尽力斡旋吧,就看不得你们这样的悲剧。”

齐满一听有门,擦了把眼泪,热切的望着林如意。

林如意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巧的香囊。

“这里面有招魂符,你媳妇临产时,你当着她的面烧掉它,连着呼唤三声你母亲的名字,希望你们之间的亲情不断,更希望你珍惜这次赎罪的机会。”

齐满千恩万谢,把香囊宝贝似的收到贴身口袋里。

齐满一事解决后,林如意神情一直恍惚,坐在一个位置很久都不动一下,林宇觉出了女儿的异样。

“如意,你有心事?告诉爸爸。”

“爸,我妈妈是什么样子?她是不是也一直惦记着我?”

林宇无言以对。

12

一个多月后,贾芳临产,齐满按照林如意的吩咐,烧掉香囊,接连呼唤三声母亲的名字。

一缕微风掠过,虽说看不到什么,齐满却能感觉出来,他知道母亲已经在身边了。

贾芳没感觉到什么痛感,一个婴儿已经呱呱落地,是一个白净漂亮的女婴。

医生护士啧啧称奇,这样的顺产还是第一例。

小小的婴儿被护士打理后,白白净净煞是可爱。

齐满伸手抱起女儿,她竟然睁开了眼睛。

那眼神如此的熟悉,不觉间,两行热泪自齐满的脸颊滚滚而落。